课程内容
《一条大河》
往回数四十年,我们县城只有一家电影院。电影院是一间大筒子屋,像那种简陋的大车间。一排排长条凳子摆得挺密。铁腿,坚不可摧地铆牢在水泥地上。每场电影放映时,两侧过道也都站着人,那是站票。站票比坐票便宜一半,当时只需五分钱。电影院太小了,每当来了一场好电影,人们便开始了各种关系的角逐,最大的特权和最卑微的处境就是在这座电影院里一见分晓。而我们这些穷孩子,只能眼巴巴地把看电影的希望寄托在部队大院。
大院里边有两棵旗杆状笔挺的白杨树,就是茅盾先生笔下的那种值得礼赞的伟丈夫白杨树,更值得礼赞的还是两棵树中间挂着的那块银幕。这块银幕将大院里边与外边连成了一个偌大的电影院,不用花钱买票,不用去那座小小的电影院里拥挤,也不用出汗,在凉爽的晚风中看电影,多惬意!只可惜我们看的是银幕的背面,清楚倒是清楚,就是声音听不太真,一些片子像《扑不灭的火焰》呀,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呀,有些地方就没大看懂。
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放《上甘岭》。那天,战士们的情绪特别高涨,演出前他们在拉歌,声浪此伏彼起……歌声戛然打住,银幕上打出了一行字:“肃静!马上就要开演了!”
天,这时全黑下来了,银幕被灯光打得灿亮无比,显得更宽了。蓦地,银幕正中推出一颗带有“八一”字样的五角星,在音乐声中光芒四射,一直闪到银幕外边,与天空的星斗辉映成一体。得感谢那天晚上的风,把电影里的声音刮到了大院外边,使我们听得特别清楚。枪炮声,飞机轰炸声,以前都听不到,只能根据院墙里边战士们的情绪走,只要他们一鼓掌,就是我们打冲锋了,我们也就跟着把手拍疼。其实,不拍巴掌也行,肯定没人管,但,我们那时的巴掌就好像不是自己的。战士们也不是随便鼓掌的,他们得掌握火候,比如,当电影的主题歌“一条大河”(其实应该叫《我的祖国》)唱响时,全场安静极了。那是一首我当时听到的最好听的歌。那时我还不知道郭兰英是谁,我只觉得“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……”这旋律太美、太有韵致了,跟以前所有那些雄壮的可嗓子吼的歌完全不是一回事。歌声消逝了,旋律却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,不断地回响,令我沉醉不已。平时,电影散场了,我们就会扯着嗓子吼那种从电影里学到的歌,反复狂唱不已,而这一次散场,却再也没人去可着嗓子吼了,人们都跟我差不多,用那种细小的声音,委婉轻柔地哼唱着“一条大河”。差不多每个哼唱的人都是这种状态,只会一两句,却反反复复,没完没了。
我哼唱着“一条大河”往家走。仰头望天,夜空星光格外灿亮,不费劲就能找到牛郎星和织女星,把它们分隔开来的那条天河,看上去像飘浮着的一层细软的丝棉。令我惊异的是,那些丝棉居然还在流动。
从那个夜晚起,“一条大河”一直在我的耳畔缭绕,我却一直没有能够把它从头到尾唱会。盼着再演电影时跟战士们学(我有很多歌就是这么学会的),可是打那以后,战士们一次也没有唱过这支歌。他们在队列中不唱这歌,也许这歌是女的唱的,战士们当中没有女的。我渴望见到女兵,是为了听到女兵唱“一条大河”。自从听到“一条大河”之后,再听到战士们列队入场看电影时唱的那些威武雄壮的歌,就不像以前那么瞎激动了。我既不跟着队列跑,也不羡慕战士们那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了,甚至觉得他们可嗓子吼得太厉害,会把嗓子弄坏的。
整个儿一个童年,我没有唱会这条大河。不定什么时候一高兴就会冒出一两句来。等到长大了,聚会时,人家点到我唱歌,躲不过去,就一鼓劲唱这条大河。结果,还是唱的开头那几句,当然,感觉是完全不同了。
更深层次去理解和感受这条大河,还是去年,少年钢琴天才郎朗在即将离开沈阳赴美留学时,在中华剧场举行的那场钢琴独奏会。
或许只有到了即将告别亲人、告别故乡时,郎朗才感到这份亲情有多厚多沉!从郎朗的面部表情上,可以看出这些天来不曾有过的沉郁和矜持。他与指挥合作得非常成功,他得到了指挥的感谢,更得到台下观众的感谢。他先弹了肖邦练习曲,又弹了“柴一”,那么多孩子踊上台去为他献花,他那么长的臂膀搂抱着却还是搂不过来,他只好把花分发给乐队的每一位乐手。他是那么潇洒地将花束抛向了乐手们,台下响起了激动人心的掌声,于是,郎朗又一次深深弯下腰,行了一个绅士派头的大礼,然后,沉静地端坐在钢琴前——钢琴那乌亮的板壁在灯光下反射的光泽,在我看来都具有强烈的离情色彩。郎朗静静地面对着键盘,我无法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,或许他什么也没有想,只是让自己更深地进入一种意境与感觉中。我们都在等待着那首我们太熟悉的“一条大河”。
郎朗的手像气功状态中的起式,缓缓地飘落在键盘上,像灵巧的船桨划开了宁静许久的河面,那清泠泠的波纹舒缓地荡漾开来。我感觉那悠荡的波纹正款款地朝着我的心灵漫过来,层层浓烈着我的记忆,我的情感,熟悉的主旋律从一种由弱渐强的缠绵演奏中,排箫般引起了我的共鸣。我的内心随着清脆的琴键而合唱起来。
一条大河波浪宽,
风吹稻花香两岸;
我家就在岸上住,
听惯了艄公的号子,
看惯了船上的白帆。
……
情感追逐着旋律起伏还是旋律追逐着情感起伏?郎朗进入了状态,我也沉入了我的童年:那个部队大院,那两棵高高的挂着银幕的白杨树,还有那条总爱唱却总也唱不完整的大河……一晃,几十年过去了,还是这条大河,我却再也回不到我的童年了,部队迁走了,那个大院还有那两棵“伟丈夫”,也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郎朗是幸福的,他们这一代孩子无疑也是幸福的。他们也有苦恼,他们的苦恼是看电影看电视的机会太多太多了。
郎朗演奏的“一条大河”是由一对夫妻改编的,丈夫恰好是我们家乡的,他年长我几岁,他能把这首曲子改编得如此缠绵,如此深情,我想,八成也与小城那个部队的露天电影院不无关系吧?郎朗不会知道我们小时候的故事,他也未必能理解,但是,他以他的角度去理解这条大河,去理解我们的祖国,他动了真情。他把一条大河揉出万般离情,让人荡气回肠,催人泪下。等他弹到快结束时,竟又重新开始了“一条大河”的旋律,那是更柔更缠绵更宽阔的声音,让你感到这条大河画轴般在你的眼前铺展开来,伴着迷蒙的雾气,有一条小船颤颤悠悠地摇曳而去,小船上乘坐的人已经看不清了——当年肖邦就是乘坐这样一艘小船离开他的祖国漂向巴黎的,从此,他再也没有回来。任何国度的艺术家都得有自己的根呀!霍洛维兹在八十高龄时颤颤巍巍地回到离别多年的祖国演奏,他登台时的颤巍巍的步履在我看来不是因为他的老迈,而是因为他那颗无法平静的颠簸的心。人不能没有自己的祖国,不能不爱自己的家。我在郎朗深情的如泣如诉的演奏中,泪水潸然而下。
郎朗结束了他的演奏。他这次不像以往那么立刻起身,观众也不像以往那样马上给他掌声,都陷入了一种回味,都浸淫了一种酸酸的离情。
终于,郎朗找到了感觉;终于,他爱上“一条大河”。他饱醮着他的情感,用他最拿手的“粘连”技巧,把这条大河表现得极其感人。电视台记者采访了他。郎朗说,他不会忘记家乡这片土地,他还会回来。他说,他要把这条大河带到美国、带到全世界各地去演奏,他坚信这首曲子可以感动全世界!
世界各地都有华人,我相信所有的华人,都会为“一条大河”动情的!
附:我的祖国
一条大河波浪宽,
风吹稻花香两岸;
我家就在岸上住,
听惯了艄公的号子,
看惯了船上的白帆。
这是美丽的祖国,
是我生长的地方;
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,
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。
姑娘好像花一样,
小伙儿心胸多宽广;
为了开辟新天地
唤醒了沉睡的高山,
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。
这是英雄的祖国,
是我生长的地方;
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,
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。
好山好水好地方,
条条大路都宽畅;
朋友来了有好酒,
若是那豺狼来了,
迎接它的有猎枪。
这是强大的祖国,
是我生长的地方;
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,
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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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老师
男,中教高级职称
从教28年,省级“先进教育工作者”,市语文教学与研究科研组带头人。